学院退休教师 张景榴
我于1956年在本校化学系毕业时,被留下当助教。助教的职责是什么?起初,任务是指导实验和批改作业,这完全可以胜任。后来规定要下班辅导,解答学生提出的问题,这个压力非同小可,迫使我在业务上要有所提高,于是开始上图书馆。可是进库(本校规定教师可以入库)一看,不免犯愁了:书架上的参考书刊除了中文版的以外,还有大量外文的,真是别有天地!尽管我以优秀团员和优秀毕业生的品学兼优成绩毕业,可是,作为一名大学教师,不懂外语乃是致命伤。当然,在大学一、二年级时也学过俄语,那时由于俄语教师严重匮乏,不得不采用大班(100多人)上课,教学效果本来就不好,加上学时数太少,考完也就逐渐淡忘了,谈不上“掌握”,何况图书馆里主要是英文书刊。我还依稀记得,当时面对浩瀚的英文书刊久久发愣的窘态,曾经感慨并发誓:曲曲弯弯似天书,嗟叹不识豆芽符;立下愚公移山志,他日学成定欢呼!
总之,不掌握外语这把金钥匙,就无法打开那诱人的知识宝库,也不可能当一个称职的大学教师。有两件往事促使我下决心从头学起。一是回想起念大学时,在一次实验课中,班上一位同学取蒸馏水时,竟把标有“Alcohol”(酒精)字样的大瓶子当作蒸馏水瓶;另一件是我刚当助教时不懂得怎样把用“大气压”表示的压力单位换算成用“毫米汞柱”表示。当路遇教过我《物理化学》的曹大为教授时请教了他,他解答完后丢下一句:“你问这样的问题人家会笑你的”,这对我的触动很大,更加坚定了必需充实提高的信念。
在上世纪五、六十年代“一边倒”路线的环境下,自学英语谈何容易!首先是没有课本,更谈不上录音带之类。因为实验室的化学试剂都附有英文名称,我想,就从英文单词学起吧。经教我俄语的甘景孟老师介绍,请曾经留美的外语系翁品嘉老师教我韦氏音标后,就着手自学单词。学了一段时间,单词倒记了不少,语法则不甚了了。其次是缺乏老师。我鼓起勇气向同教研室的老教师、留美博士余宝笙教授请教。为什么要“鼓起勇气”呢?因为在一般人心目中,她仍是个“摘帽右派”,人们像避瘟疫一样,不敢接近她。余教授热心地教我化学专业英语,没取分文报酬。这事不知怎么被教研室领导知道了,有一天领导很严肃地问我,学英语之事是她找你还是你找她?我如实地回答:“是我找她”,那位领导才不再说什么。事后我琢磨一下问题的要害,如果是她找我,性质可就不同了,她也许要被扣上不好好改造思想而去拉拢青年教师之类的帽子。第三、在那热衷于批判“走白专道路”的年代,多读书是要冒风险的。记得那时有一位负责函授教育的老师,要求函授学员在集中面授期间,不要分散注意力,要做到“两耳不闻窗外事, 一心只读函授书”,不料被上纲上线,作为典型的走白专道路思想,受到没完没了的批判。这仿佛也是在批判我,颇有物伤其类之感。由于得不到周围人的理解,思想上承受着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。每当学习上取得一点进步时,往往要违心地自问,我是不是往白专道路上又滑一步了?不能理直气壮地做学问,这是莫大的痛苦!
余宝笙教授遗像(1904-1996)
为了避嫌,每当挑灯夜读时,只好把窗户捂得严严实实,不让光线透出室外。人言可畏啊!
六十年代初,校业余大学开设了日语课,由留日的教育系吴自强老师主讲.当我得知时,已开学数周了,只好一边插班听课一边单独找吴老师另行补课。吴老师在反“右”斗争中也受过冲击,虽然已经“摘帽”,人家还是有顾虑,也不愿意接近他。我为了求知识,顾不了那么多。当时买不到课本,就把老师的教科书借来,连续几天一口气把它抄完。
我学外语的初衷,无非是想借助辞典的帮助,能看懂一些科技资料而已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机会终于来了,中日、中美关系改善后,在邓小平同志倡导下,我国政府恢复派遣留学生制度,1978年首次举行全国出国留学人员外语统一考试,当时报考的人真是凤毛麟角(全校包括我在内仅3名)。系领导指定我去报考,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报了名,没有料到全省仅录取2名的日语语种考生中,其中之一居然是我。这就是已过不惑之年的我,得以跻身于改革开放后首批国家公派赴日留学人员行列之由来,倒是我始料所未及的。
作者1982年摄于日本国立
筑波大学化学系实验室